最近,“《紅樓夢》是悼明之作”的說法再次流傳開來,有人從字里行間尋找影射,以曹家家世為據(jù),將《紅樓夢》解讀為一部隱晦的“反清懷明”的政治寓言。事實上,每隔一段時間,關于《紅樓夢》的某種“驚世解讀”便會涌現(xiàn),在算法推薦、情感動員、圈層傳播的新媒體生態(tài)中,那些簡單明了、情緒強烈的觀點更容易獲得傳播。碎片化的信息傳播往往放大極端觀點,簡化復雜問題,將學術討論轉變?yōu)榱稣娟牎?/p>

圍繞這些爭議,澎湃新聞專訪了北京曹雪芹學會執(zhí)行副會長位靈芝。位靈芝表示,將《紅樓夢》認定為“悼明之作”并不新鮮。早在一個世紀前,蔡元培在《石頭記索隱》中提出類似看法,將金陵十二釵與明末清初的歷史人物一一對應,構建了一套完整的“悼明”話語體系。這種解讀在一個世紀后卷土重來,并借助新的媒介形式大肆傳播,我們需要思考的不僅是觀點的正誤,還包括它出現(xiàn)的原因及這個時代理解經典的方式本身。

位靈芝始終認為,將《紅樓夢》簡單歸結為“悼明”,實際上是把曹雪芹看低了。要真正理解《紅樓夢》,需要先理解曹雪芹獨特的思想高度。這位生活在乾隆盛世的文學巨匠經歷了家族由盛轉衰的巨大轉折,寫作《紅樓夢》時并未局限于個人際遇的悲嘆。他的視野超越了王朝更迭,觸及人類存在的本質困境與永恒命題。曹雪芹的思想底色以禪宗為武器,具有直面本質的能力,其視野遠遠超越具體朝代更替。他評點歷代王朝興衰、臧否人物得失,強調“無朝代邦國可考”,即要超越這些表象去看人間的真相。

這一觀察切中了《紅樓夢》的關鍵設定——作者有意將故事置于“無朝代年紀可考”的時空背景中,如大荒山、無稽崖等,暗含著曹雪芹要寫的不是某個特定時代的興衰史,而是貫穿古今的“世事情理”。脂硯齋的評論也與此暗合,他評價:“作者之意,原只寫末世?!边@里的“末世”非指明或清的末日,而是所有繁華終將散場、盛宴必至尾聲的永恒悲劇。這些都體現(xiàn)出曹雪芹的關懷遠超明清易代的特定歷史時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