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色的地下斗狗圈：勝了狗王輸了狗肉。

鮮血涌出，把賽場染成了深深淺淺的紅色。大概是內(nèi)臟破裂了，久安想。要么是肝，要么是腸子。

這只比特犬約莫一歲出頭，正處于青年期，而它的對手，是一只體格壯碩的成年犬。盡管存在肉眼可辨的體格差距，盡管已經(jīng)內(nèi)臟破裂，青年比特犬依然在沖鋒。裁判一聲令下，它就像牛一樣不顧一切地沖向?qū)κ?，用身體狠狠撞上去。沉悶、巨大的撞擊聲，“咚——”，在場地中陣陣回蕩。

流著血的青年比特犬，接著戰(zhàn)斗了20分鐘，最終還是輸了。它的主人站在一旁，面容痛苦地罵了一句臟話，又說：“這狗還能救回來嗎？”糾結(jié)了一陣，這個主業(yè)是在縣城倒騰二手車的中年男人頹喪著走了。

久安看著它漸漸沒了呼吸，死在大庭廣眾下。而獲勝的成年犬，為主人贏得了2000元獎金。這是一段藏在久安心中的記憶，時間在2016年，東北某二線城市一場地下斗狗比賽。2018年，久安徹底遠離了這個圈子，但斗狗相關(guān)的視頻和新聞，還是會再次闖進他的世界。

2023年3月18日，“斗狗比賽”在激烈地進行中/圖源：視覺中國

斗狗隱匿于灰色地帶，不為大眾所知，但一直都在。

近期，個別出售斗犬的信息在短視頻和二手交易平臺上流傳，讓斗狗這一地下活動映入公眾視野。一部分賣家，在商品詳情頁配以斗犬撲咬、捕殺其他小型犬只的視頻或圖像，以展示其戰(zhàn)斗能力。網(wǎng)友偶然發(fā)現(xiàn)后向平臺舉報，但截至發(fā)稿，相關(guān)商品信息依然在平臺上搜索可見。

“虐待動物”“血腥殘忍”，是大部分普通人對斗狗比賽樸素的情感認知。然而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，很大一部分斗狗愛好者卻對此懷有截然相反的理解。

一位愛好者公開寫道，對斗狗的批評是一種“婦人之仁”。在他們眼中，一只比特犬傷痕累累依然向前沖鋒，是對“英雄主義和男子氣概”的至高詮釋?！把葰埲獭币馕吨澜缱钫鎸嵉囊幻?，而所謂“虐待”則是對一名戰(zhàn)士生命價值的尊重與成全。

一個有違直覺的問題是：他們自稱愛狗，卻又為何能從這類血腥運動中獲得無窮樂趣？

“比特精神”

在一則講述斗狗文化的視頻下方，南風(fēng)窗找到了久安。他欣然答應(yīng)了采訪：“私聊不用對我那么客氣。畢竟玩斗狗又不是什么高尚的事兒?！?/p>

久安是“80后”，東北某二線城市人。2008年，久安在當?shù)亻_設(shè)了一家流浪犬救助基地，后來它慢慢發(fā)展成狗舍。鼎盛時期，他養(yǎng)了幾十只成年犬、上百只幼犬。2019年，因經(jīng)營不善，狗舍關(guān)門。久安對斗狗比賽的愛好，主要就在以養(yǎng)狗為主業(yè)的這段時間。

起初，他喜歡的是大型猛犬，體重動輒數(shù)十公斤，身形高大威猛，“叫喚一聲都震得人難受”。久安說，玩猛犬，免不了要去和別的狗打斗?！安淮蛟趺达@得猛？”

但入了圈子他才發(fā)現(xiàn)，愛看比特犬打斗的人，比看大型猛犬的多得多。比特犬體型較小，通常在百斤以下，一開始他還不甚理解：“這種小狗斗起來有什么意思？”

比特犬/圖源：中國工作犬

一次偶然的機會，久安花了200元，從屠宰場買回來一條比特犬。出于好奇，久安用另一條大型猛犬和它斗了斗。這只比特的打斗意愿和技巧都不太強，不一會兒被對方咬得嗷嗷叫。然而，把兩只狗分開以后，久安發(fā)現(xiàn)，比特犬身上沒留下任何傷口。這是他第一次知道比特犬的厲害，“結(jié)實、防御能力強”。

比特犬的神奇之處不僅限于此。不只是皮肉結(jié)實，更令久安驚奇的是它的“斗性”。久安是這么形容的：“全世界沒有任何一個物種像比特這樣，在不缺吃不缺穿的情況下，在自身性命沒有受到威脅的情況下，還會對另一個動物發(fā)起玩命的進攻?！?/p>

另一位斗狗愛好者林虎告訴南風(fēng)窗，大型猛犬如土佐、庫達、中亞獵狼犬，打斗賽的致死和致殘率很低，“很少看見，也沒有人去統(tǒng)計”。這與犬種性格有關(guān)，大型猛犬不太會在打斗中“下死口”，因此難“出狗命”。久安說，大型猛犬的打斗比賽上，雙方累了就站著喘，“像玩一樣”；即使在比賽中負傷，通常也不嚴重，大都是皮下血腫。

比特犬打斗則不同。久安形容比特犬：“只有戰(zhàn)死的身軀，沒有畏懼的靈魂?！蹦呐轮皇Ｒ豢跉?，哪怕內(nèi)臟破裂、血肉模糊，它們還會繼續(xù)戰(zhàn)斗。

很大一部分熱衷于比特打斗賽的人，都是被比特犬這種“極致的斗性”所吸引的，他們稱之“比特精神”。

斗狗賽/圖源：世界動物基金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