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一個方正華永遠不會忘記的春天。他和隊友帶著名為《蜀山劍氣》的街舞來到美國，站上最高水平賽事VIBE的舞臺。第7秒，第10秒，第21秒……歡呼聲一陣蓋過一陣，方正華知道，這次表演成功了。

4分17秒的舞蹈結束，首次參賽、為“感受氛圍”而來的Homies街舞團拿下季軍，成為VIBE街舞大賽創(chuàng)辦30年來首個站上領獎臺的中國團隊。這個結果超出了領銜者方正華的預期。聯(lián)排時，主辦方告訴帶隊的方正華，跳完之后，“觀眾可能會喊一下，等大家喊完了就下場”。而實際上，大家擺出結束動作后，觀眾的呼聲一波接著一波，毫無停下來的意思。直到場務把燈點亮，舞臺上的中國年輕人們才得以順利謝幕。

25名舞者以白臉開場，一時變?yōu)楹谀?，然后是紅臉、黃臉、藍臉……臉譜變換于點頭、揮手、轉身間。紅色是英勇，黑色是剛直，白色代表狡詐。方正華知道，這些屬于川劇觀眾的常識，異國的觀眾席上少有人懂得?！鞍宋徊门校挥袃晌徊门锌炊?，大部分的觀眾我覺得沒有看懂?！边@也符合方正華的預判，“中國的文化有非常深厚的底蘊，不是一兩分鐘能解釋清楚的。所以我們更強調中國文化的美?！?/p>

舞臺上是明快的節(jié)奏、精準的動作和“神秘的東方力量”，舞臺下，方正華和其他29名舞者練了整整半年。川劇表演藝術家余丹是街舞團的變臉老師，教授變臉的過程也是余丹被街舞感染的過程。出于和方正華相似的考慮，“要讓觀眾在短短幾秒內明白臉譜的意思，可能有點牽強”，最終，余丹決定用極致的顏色變換抓住觀眾的眼神。最終效果有多好，過程就有多難。整整半年，“眼睛學會了，手還沒有”。變臉的學問，直到拿了獎，方正華也不敢說自己掌握了?！皩τ嗟だ蠋煹墓Ψ蚝图夹g，以及他在幕后的機關術，我只是蹭到了一點皮毛?！狈秸A記得，第一次邊記動作邊變臉時，滿手都是冷汗。變臉的機關緊繃，要求表演者控制動作幅度；而街舞的動作又相當狂野。他形容，對于舞者，“街舞加變臉，不是難度1加難度1等于難度2，而是原本跳舞難度是2，加了變臉，就是難度8，這樣的等級?！?/p>

方正華要講的是一個屬于“95后”的武俠故事。劍宗掌門去世，同屬一派的“劍宗”和“氣宗”發(fā)生沖突，在誤會與犧牲、復仇與寬恕后，新掌門誕生。作品名“蜀山劍氣”中，“蜀山”是《仙劍奇?zhèn)b傳》中的四川 “蜀山派”，“劍”和“氣”，取自金庸小說《笑傲江湖》里的“劍宗”與“氣宗”。這些都來自方正華的青春。武俠是青春，舞蹈是愛。從17歲開始以跳舞為專業(yè)，到如今29歲，方正華“想要出成績”的愿望十幾年來沒有變過。下一支舞，該跳出什么名堂？

2014年考入四川音樂學院后，方正華在專業(yè)課里看清了方向。他的專業(yè)是現(xiàn)代舞編導，學習街舞的過程中一直在融合民族民間舞。他覺得，自己跳的不是“純純的街舞”：“我們擁有我們的態(tài)度。你不是非得跳舶來品，也不是非得跳本國的，都跳也挺好的，不要去給藝術設限?！?/p>

舞臺在一點點變高、變遠。2023年總臺春晚舞蹈編導的身份是方正華的一個里程碑；下一個就在今年，在美國。VIBE是齊舞領域最被專業(yè)圈認可的比賽，除了已經(jīng)付出的十余年努力，方正華希望登上這個舞臺的另一個原因是，他們將是第一支參賽的中國隊伍，并帶動第二支、第三支。創(chuàng)造歷史的誘惑是巨大的。

在排舞之初，“破局”就成為整個舞團的共識。街舞、武術、變臉，合而為一的練習里，方正華知道支撐大家一夜夜重復的早已不只是專業(yè)精神。這是一次關于身份和文化的自我陳述，聲量大小全看動作?！敖?jīng)常會有隊員跳著跳著，因為動作太大，把其他人的機關先觸發(fā)了，或者自己的機關突然碎掉了，一摸不到自己的機關了?！奔热浑U象環(huán)生，訓練中方正華干脆把“連續(xù)跳對十次”作為結束一天訓練的條件。應對“難”，他們唯一的對策就是“多練”。

這份努力也是對編舞者心氣的回應。臉譜的變化不僅僅是為了視覺沖擊，更是要講述中國的歷史和文化；劍舞與太極不單在豐富舞步，更在展示不被束縛的自由。舞臺上跳的是街舞，內核是無處不在的傳統(tǒng)文化。

作品的最終時長比比賽要求多了7秒。每一秒每一個動作每一個隱喻都是方正華對自己來處的驕傲。“去了美國之后排練的那一個月，我其實很掙扎、很糾結，到底是要把故事講得完整一些，還是要保比賽的分數(shù)。最終我選擇了把故事講得完整一些，讓外國人感受我們中國的文化。我們超了7秒鐘，所以最終總分被扣了一分?！?/p>

觀眾的反應很快讓方正華意識到這份取舍的值得：“結尾出現(xiàn)旋轉的八卦陣，我們覺得觀眾無法理解，但當時叫聲大得要把天花板掀開的感覺。頒完獎就跑來很多中國留學生都在哭著笑著說覺得很驕傲；還有美國的小伙伴一直在說他們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很驚艷。”

VIBE的獎杯被方正華擺在舞團位于四川成都高新區(qū)的舞蹈教室里。在這里，他已經(jīng)帶著隊員們排練新的舞蹈。即使沒有比賽，舞團也保持著一周五次的訓練頻率。跳舞的技術才是他們的看家本領。

最初覺得“跳舞很帥”自己悄悄模仿的方正華不過14歲。今天舞團里最年輕的隊員比那時的他還要小3歲?！拔磥砦医坛鰜淼暮⒆游蚁Ｍ麄兂轿?，到我理解不了他們的程度。我可能到時候就是一個非常憤怒的老頭‘你為什么不聽我的？’但是他很優(yōu)秀?！毕胂笾磥肀粌?yōu)秀的年輕人噎得說不出話的樣子，方正華鼓起了掌，又笑出了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