叫?？炻嗪?，“無痕拔尖”悄悄卷起來了

今年9月的開學季擁有了新的稱呼，“最大力度的‘陽光招生’年”。

這源于半年前，教育部開展專項行動，“全面排查人民群眾反映強烈的突出問題”，出臺了中小學招生“十項禁令”，包括嚴禁設立重點班、快慢班；嚴禁以選拔生源為目的各類測試；嚴禁對學生進行中高考成績排名、宣傳中高考狀元和升學率等等。

半年間，政策逐級傳導到省市教育局，又傳導到每一所學校、每一個班級、每一個中小學生。許多地市展示了行動決心，比如河南鄭州，政策公布當日，“10部舉報電話同時開啟”。叫?？炻嗪?，“無痕拔尖”悄悄卷起來了！

全國的快慢班一次性消失了。

關于取消重點班和掐尖招生的討論由來已久（上一次大力度政策推行是2021年“雙減”，“陽光招生”也持續(xù)寫進教育部下發(fā)的文件里），然而回顧近幾年中小學校園應對有關政策的變化卻是：我們仍在雞娃，只是更隱秘了。

叫?？炻嗪螅盁o痕拔尖”悄悄卷起來了 隱秘較量繼續(xù)

快慢班消失后，考試不再叫考試，作業(yè)不再叫作業(yè)，它們擁有了不會輕易被舉報的新名字，“練筆”和“學習建議”；每個班至少有兩個家長群，一個群里有班主任，一個群里沒有班主任。前者用來通知上級要求的、合規(guī)的事務，后者更加靈活——內容常以“經家委會討論”開頭，采取自愿原則，宣布那些不適合班主任親口布置的課業(yè)。

老師要提高教學技能，同時學會明哲保身；

家長要各顯神通，要么變身偵探，在看起來一模一樣的分班中尋找蛛絲馬跡，推理出師資分配的秘密；

要么統(tǒng)計研究上百份“牛娃”簡歷，取人之長補己之短；

要么每天自學一小時奧數(shù)——在家里開設“一個娃的快班”。

名偵探家長

河南人陳薇出生于1982年，獨生子女政策寫入憲法那年。她聽著“高考是獨木橋”長大，一路苦讀，考上一所一本。如今作為高考大省的家長，陳薇深知必須步步為營。三年前女兒幼升小，陳薇不惜托人情跨學區(qū)，把女兒塞進了“夢?！?。

那是2021年9月，“雙減政策”剛出臺。按規(guī)定，這所小學采取隨機分班，女兒的班主任剛從其他學校調任來。陳薇無從打聽其教學風格，為了讓老師多關照女兒，她自愿進了家委會，表現(xiàn)得心細、負責、愛攬活。

陳薇很快注意到了籠罩整座小學的微妙氣氛。

作業(yè)是絕不多留的（盡管考試難度沒有降低）；

分數(shù)和排名是絕不公開的（但家長可以私下詢問老師）；

教輔資料應以家委會的名義自愿訂購（班主任只會對買哪本“提出建議”）；

重點班、掐尖、拔高、培優(yōu)更是“違禁詞”，老師們絕口不提。

陳薇朋友的孩子也在同校同年級。一次閑聊，朋友透露，當初托關系才將孩子送進“某班”。直到陳薇在校園“榮譽墻”上看到該班主任照片，才推理出榮譽墻意味著名師，名師意味著隱藏的重點班的邏輯線。

陳薇后知后覺地意識到：女兒的獨木橋與自己走過的不同。新獨木橋非但沒變寬，還變成了隱形的。

同樣的感受也發(fā)生在北京人楊燦身上。為女兒上初中，楊燦一家面臨兩種選擇：一，賣掉房山的房子，去西城區(qū)買一套均價14萬/㎡的“老破小”，進城讀書；二，置換到房山某校的學區(qū)房。楊燦考慮，既然初高中是最累的六年，選擇在哪累，是不是應該把權利留給孩子？小女孩聽完父母長篇大論的利弊分析，莊嚴選擇了自己的命運：留下來。

為房山樓市貢獻上百萬交易額后，楊燦的女兒順利升入初一?！叭雽W關”完成，“分班關”緊接著來了。無論政策規(guī)定還是學校外宣，楊燦聽到的都是“初中不分班”。直到開學前一位初二家長告訴她，每級都有兩個重點班。

楊燦有心無力，安慰女兒，你運氣一直挺好，沒準就能分到重點班。第一天放學回家，分到一班的女兒十分興奮，不斷贊嘆新老師如何好。楊燦很高興，一班，自然就是重點班。

楊燦的好心情只維持了一個月，女兒聽同學說，咱們一班是普通班，×班和×班才是重點班?！俺跻荒昙壒馐墙處熥拥芫土邆€。”楊燦解鎖了新的推理線：如果你無法識別重點班，就選本年級的“子弟班”。

社交網(wǎng)絡上，看不懂的新生家長發(fā)帖求助，“平行分班是真的嗎？”“誰說一年級沒有重點班？”……

有博主總結經驗：“如果你家娃老師是新老師，鐵定涼涼”；上屆帶“火班”的老師，新一屆大概率還是帶“火班”；有的學校掩人耳目，讓“重點老師”帶一個重點班和一個普通班……

還有重點班的學生現(xiàn)身說法，重點班不靠譜，“好多關系戶，年級后400名的，我們班占了十多二十個”。

陳薇也捕捉到更多細節(jié)：能帶競賽的老師會在個人介紹里特別標注；每年級都有“關系戶班”，市里有名望的、關系硬的家長會把孩子塞進去?！澳莻€班誰也不敢得罪?！?/p>

教齡13年的重點小學教師李牧野承認班與班的差異非同小可，有的老師會從策略上保一棄一，比如她的一位教語文的同事。這名女老師負責兩個班、將近100名學生，決定“只保一個班的成績”。結果，一個班考了年級第一，另一個考了倒數(shù)第一。

“不能埋怨老師不負責，老師要上課、改作業(yè)，班主任還要處理很多非教學任務。老師的精力有限，課堂時間也有限，最后只能重點關注一部分孩子?！崩钅烈罢f，只要“班里的大多數(shù)”聽懂了，就得切換下一個知識點了。

家長變得多疑又脆弱。一位初一爸爸“不經意地”問老師，為什么年級前幾名都在×班啊？另一位小學媽媽失落回憶開學日“開盲盒”，她牽著孩子路過一樓大門口的一班，教室明亮寬敞，墻壁和設備全新。等通過盡頭樓梯上到二樓，在屬于孩子的六班門口，她看到的卻是陳舊的桌椅設備。

在北京某外企工作的Amber花了半學期，才摸透兒子班級的“班型”。方法是趁接孩子間隙，向家長們打探月考分數(shù)，以此計算班級的平均成績。事實上，她孩子的班主任是區(qū)級優(yōu)秀教師，還是某教輔資料編委之一，這足夠說明問題了；有的學校人手不足，體育老師被拉過來做班主任，“你說這能是個好班嗎？”

無痕拔尖

去年春天，一個周六清晨，一位鄭州家長路過孩子學校門口，瞧見有學生背著書包進校園。她沒收到任何上課通知，隨即致電班主任，靠只言片語拼湊出信息：只有優(yōu)等生才能參加周六補課。

電話這頭的李牧野回憶當時“心虛極了”，“培優(yōu)補課是違規(guī)的”。她安撫家長，補課名額有限，這次是按成績選拔?！澳銓⒆訉W習這么關心，下次一定通知你?！?/p>

李牧野教書的小學不分快慢班，但到了高年級，會在周六給優(yōu)等生安排語、數(shù)、英培優(yōu)班。這也是學校慣用的拔尖方式之一。

合規(guī)壓力下，如何組織補課變得比補課本身更費神。

在李牧野的學校，培優(yōu)班被冠以“社團活動”之名。總之，“起一個感覺不是補習班的名字”。學校偶爾也會在周六開展真實的社團活動，照片存檔，以備不時之需。

要實現(xiàn)真正的培優(yōu)，只有年級成績前10%的學生家長會接到班主任的電話——過往的升學大數(shù)據(jù)提醒校領導，只有這群孩子有能力沖擊當?shù)刈詈玫某踔??！澳切┲械壬緵]實力的話，學校也就不想浪費時間了?！崩钅烈罢f。

培優(yōu)組織嚴密，如同情報系統(tǒng)，上傳下達是“單線聯(lián)系”：校領導要求“面對面”——不會留下文字或語音記錄——與班主任溝通培優(yōu)事宜。班主任根據(jù)指示對著成績單挑學生，再電話通知家長，同時交代家長保守秘密。

“真發(fā)生問題了，沒有證據(jù)。領導不幫老師背鍋，老師也不承認跟家長說過，層層規(guī)避掉責任。”李牧野說。

那位發(fā)現(xiàn)秘密的家長沒有找學校麻煩。然而沒過多久，培優(yōu)班還是被勒令取消了，是其他班的家長打了舉報電話。

楊燦女兒的學校到了初二也有培優(yōu)，年級前列的學生在放學后多上一節(jié)課，每天換科目。她也見識過舉報的威力，但舉報者是學生——為了擺脫假期還要補課的厄運。舉報事件后的家長會上，校領導、教導主任、年級組長紛紛留下手機號，拿出金牌客服般的態(tài)度，懇請大家“有意見直接反饋”。

舉報驚魂

兩年前，山東女孩吳思雨懷著理想，成為青島市某初中的老師。一次教職工大會上，校領導叮囑大家，“加強和家長的溝通，提高群眾滿意度”。當時吳思雨還對“滿意度”感到困惑，“老師是教書育人的，怎么變成了服務業(yè)？”

面對四五十名學生，吳思雨盡可能因材施教。留作業(yè)時她會提醒A同學多琢磨拔高題——意思是你是優(yōu)等生，不要局限自己，B同學掌握好基礎題——意思是你的基礎還不夠牢，先夯實。

一位老教師提醒她，在學校說話要注意分寸，不能傷害了孩子們的自尊心。

吳思雨當時沒領悟話中深意。與此同時，她發(fā)現(xiàn)有經驗的同事只關心班里前20名，對其他學生“不費心思”。但她堅持自己的教育理念：一視同仁，差異化教學是為了幫學生增強補弱。

一次考試后，吳思雨讓學生寫總結。結果學校收到市長熱線核查，說有家長投訴，有老師罰學生寫檢討。吳思雨嚇出冷汗，解釋她是讓全班復盤考試結果，不是針對個別學生的檢討。主任向上層層匯報原委，事情才平息下來。

另一位家長一怒之下舉報了孩子的數(shù)學老師。原因是，老師在課上拒絕講某道題。家長懷疑孩子被區(qū)別對待，稱學校暗中區(qū)分好壞班。

吳思雨終于理解了那位老教師的話：現(xiàn)在學校氛圍不比過去，不能讓學生覺得自己被區(qū)別對待，被舉報就麻煩了。

如今情況就是這樣。問題發(fā)生了，問責一級級傳下來，要“追到底”“查到位”。小則取消責任人的獎金、評優(yōu)評先，大則影響學校的名聲、校長的臉面?！按蠹叶继貏e小心，總怕被人抓住什么，”李牧野說，“（有的人）要么是把不一定真實的信息發(fā)到網(wǎng)上，要么就是舉報?！彼x師范時，向往的是傳道解惑，如今身體力行的卻是謹言慎行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

家長Amber也感到氛圍變了?！耙郧芭e報是一種監(jiān)察機制，這幾年演變得有點畸形了，什么事兒都愛舉報，捕風捉影?！彼X得越是負責的老師越可能被舉報，“好老師才說真話，但不是所有家長都能接受真話”。

如此氛圍下，正常教學也得走形。李牧野布置作業(yè)，要求學生閱讀10頁書，有的學生很快讀完，家長不滿意，打電話說作業(yè)布置得太少了；有的孩子讀不完，家長又投訴，作業(yè)留得太多了。李牧野只好換一種說辭，閱讀10分鐘，“你能讀幾頁是幾頁”。

“雙減”政策為了減輕學生壓力、家庭教育支出和家長的精力負擔，要求小學一二年級不布置家庭書面作業(yè)、不進行紙筆考試，小學其他年級每天書面家庭作業(yè)完成時間不超過1小時、初中生不超過1.5小時，每學期由學校組織一次期末考試，考試結果不排名、不公布。現(xiàn)實中，由于競爭壓力和考試難度不減，學校對政策的執(zhí)行變成了“演技比賽”。

在李牧野的學校，作業(yè)改叫“學習建議”，考試是“練筆”、“測評”；

評改完的卷子不允許學生拿回家，不能讓校園以外的人看到；

政策不允許排名，那就寫清楚不同分數(shù)段的人數(shù)和平均分，讓家長回去自己算。

陳薇女兒學校的情形類似，只是細節(jié)略有不同：老師隔三差五發(fā)電子試卷，名為“自主練習”。為了完成這些不是作業(yè)的作業(yè)，幾乎家家都裝了打印機。陳薇家的打印紙一箱一箱囤。成箱的打印紙很重，吃力搬動時她常納悶，這是“減負”的重量嗎？

清北搖籃的搖籃

十三年前，李牧野剛工作時，她的學校在市里還沒什么名堂。前幾年，學校考入重點初中的人數(shù)攀升，一躍成了炙手可熱的明星小學，校長在教育局領導面前挺直了腰板。

重點初中是鄭州外國語學校。在整個河南省，它都稱得上是教育系統(tǒng)的王冠明珠，源源不斷地向清華、北大、985大學輸送人才。和許多城市涌現(xiàn)的集團辦校模式一樣，鄭外在鄭州共有17所學校（包括初中部、高中部，公辦校、民辦校）。這為全市優(yōu)秀生的選拔搭建了通道，也推動了學區(qū)房價格。

憑借著清北搖籃的名牌效應，考入鄭外的人數(shù)連帶影響了各小學的口碑——它們是清北搖籃的搖籃。“每一年教育局對小學考核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指標是，有多少個學生考上鄭外附中?！?/strong>李牧野說。

一面是禁區(qū)，一面是誘惑。李牧野的學校在政策和舉報夾縫中堅持火中取栗：

”小學一年級，一月一考試，逢考必排名；

六年級不參加體育比賽、藝術演出等校園活動，晚上7點放學，中午甚至沒有午休。

吳思雨工作的初中在青島市排名前列，對口小學有七所。學生入學后，表面上，班主任是抽簽決定的；實際上，部分班主任由學校內定。每一屆師資力量最強的班級擁有同樣的班號，比如八班。神通廣大的家長提前打點關系，奔著“八班”去。

三年級下學期，陳薇聽其他家長說，有一種機構開設的“奧數(shù)班”。它不同于交錢就能進的普通輔導班，報班先考試，成績夠好才能上課。通過奧數(shù)班參賽拿獎的學生，將有機會被機構直接推薦給當?shù)刈詈玫某踔小?/strong>

陳薇不清楚這樣的機構究竟有多少。它們從不大張聲勢，你想找它，需要門路。陳薇輾轉打聽到一家，四年級開班，每周上一次課，每次兩小時，21點下課。陳薇還聽說，有的機構能打通跨市上學的通路。

陳薇請人拉她進了輔導班的家長群。這個九月，陳薇的女兒升入四年級。在許多家長的描述中，這是小升初的關鍵期。陳薇感覺這下真的站上“獨木橋”了。

北京家長劉娜也是在兒子四年級“醒悟”的。她被同事拉進一個“小升初經驗交流群”，群主（一位清華學生的家長）作為過來人，分享經驗和學習規(guī)劃。

劉娜比自己高考時還用心，聽講座、做研究，分析了上百份被“海淀六小強”（指海淀區(qū)六所北京市重點中學）錄取的“牛娃”簡歷。她驚嘆原來高瞻遠矚的家庭在“幼升小”一結束就開始規(guī)劃“小升初”了：低年級學英語、準備劍橋英語考試，高年級學奧數(shù)、參加各類比賽。

劉娜也知道陳薇描述的那種機構，拿獎尖子生有機會走內部推薦通道，接觸牛校。為此，她認識的一個家長給孩子報了不同的奧數(shù)班，參加不同比賽，一年下來光補奧數(shù)花4、5萬。

視野放到金字塔尖后，劉娜推翻了“四年級是關鍵期”的說法，“已經晚了”。她給兒子提高強度，安排了1000塊一節(jié)的一對一奧數(shù)班，七八個學生的小班英語課，希望能后來居上。結果“雙減”推行，機構停課了。

沒時間憂傷了，理科出身的劉娜決定自己上手。每天下班后，住在朝陽區(qū)的她抽出1小時自學奧數(shù)，再和住在海淀區(qū)的兒子視頻溝通進展、布置作業(yè)；周末母子相見，開啟“早8晚8”的家庭奧數(shù)和英語課堂。

盡管不如機構教學體系化，好歹帶孩子過完了知識點。如此自學一年后，有輔導機構聯(lián)系劉娜：好消息，咱們的課又能開了，但不是光明正大的那種。劉娜續(xù)了課，送孩子去上“地下班”。

經過縝密規(guī)劃和嚴格執(zhí)行的三年備考期，去年春天，劉娜給5所海淀區(qū)的初中投遞了孩子的簡歷，共收到3所區(qū)重點的答復。他們選了其中最好的一所。

現(xiàn)在，劉娜要感謝兒子“生得逢時”。隨著教育部“禁止掐尖”行動的推進，2024年5月下旬，北京一些中學在中招校園開放日現(xiàn)場，直接擺出警示牌和碎紙機，表示“不接待小升初咨詢及參觀，請勿投遞小升初簡歷，如發(fā)現(xiàn)將現(xiàn)場銷毀”。北京市教委也在5月17日發(fā)布通報，朝陽區(qū)兩所中學“掐尖招生”，違反了陽光招生要求，要求整改。

在鄭州，李牧野說掐尖考“一年比一年不敢明目張膽”。前些年，這類考試由頂級初中親自張羅，并派老師來監(jiān)考。近兩年，“可能是查得比較嚴了，越來越引向暗處”，有的初中根據(jù)小學期末考試的成績和排名，提前鎖定尖子，就像清北搶高考狀元那樣“掐小學生尖子”。暗考的網(wǎng)絡不僅籠罩本市，周邊縣市的尖子也被拉來參加考試。

校園充滿秘密和表演

小孩是什么感受?

陳薇的女兒今年10歲，每天7點40到校，下午5點40放學，在學校待10個小時。她班里有60個學生，已經有一半戴眼鏡。陳薇在六年級的走廊走了一圈，看到有的班幾乎個個戴眼鏡，所以現(xiàn)在小學門口最好做的生意是賣眼鏡。

楊燦的女兒六年級時也測出輕微近視。但楊燦一點也不雞娃——就在劉娜全副武裝、親自教兒子英語奧數(shù)的六年級，楊燦允許女兒不寫作業(yè)，放學了就在外面玩，天黑了就回家打撲克牌、做游戲。后來女兒的近視度數(shù)果真下降了。

當時楊燦還沒意識到，這就是女兒快樂童年的尾聲了。在得知初一一班不是重點班的那天晚上，楊燦問女兒，如果現(xiàn)在有機會給你調到重點班，你換嗎？

女兒斬釘截鐵地說，不換，因為她很喜歡現(xiàn)在的老師和同學。

楊燦又問，如果你被重點班的人落下呢？你月考是班級第一，年級卻排到53名，這說明什么呢？

這場對話之后，小女孩一夜長大，把手機和平板電腦放在客廳架子上，再也沒動過。到了周末，她憋在家里學習，如果大人不逼她，她連樓也不下。

期中考試前最后一個周末，楊燦陪女兒寫作業(yè)。她正坐在孩子身后看書，忽然感到一陣沒來由的惡心，喘不過氣。

“壓抑?！睏顮N說，身體上的不舒服完全來自于她目睹女兒除了吃飯、上廁所，一直寫，一直寫。“才上初一，為什么這么累？”

產生同感的還有親自掐尖的劉娜。她兒子順利被區(qū)重點初中錄取后，身為律師的劉娜發(fā)了一條朋友圈：怎么小升初都卷成這樣了，讓家長全身心投入事業(yè)去創(chuàng)造更多的社會價值不好嗎？

感慨歸感慨，該做的一點也少不了。今年9月，劉娜的兒子升到初二，成績屬于班級第一梯隊的尾巴。劉娜搬回海淀，全家上陣——爺爺奶奶爸爸盯語文，她負責數(shù)學、英語、物理。兒子的同學都在超前學，劉娜家也不敢落伍。最近，她和兒子已經學到了初二下學期物理，并開始刷中考英語題了。

Amber或許是這幾位媽媽里心態(tài)最輕松的。這可能要歸功于她兒子不僅是全校第一，還是整個集團校的第一。她聲稱自己必須給兒子“降壓”，“（我跟兒子說）你要學會給自己偷懶，學會給自己松弦兒”。

剛工作時，李牧野掛在嘴邊的話是，希望學生們每天健健康康、快快樂樂?，F(xiàn)在她很少這么說了。身處一個充滿了競爭、秘密甚至是表演的校園，一個小孩究竟會是什么感受？

再過幾年，李牧野的孩子也要上小學了。當她像情報人員一樣組織周六培優(yōu)班時，她想，絕對不能讓她的孩子去她工作的學校讀書。

等她冷靜下來，盤算了所在學區(qū)內各學校的教育質量，又妥協(xié)了。李牧野能為自己小孩爭取的自由或許是，她允許不寫某些沒必要的作業(yè)，放學后早點回家，不必坐在教室里上延時輔導課——一年級的作業(yè)少，她?？吹接械膶W生就在教室里硬坐著，在紙上畫來畫去。

與李牧野的學校不同，吳思雨的學校從不延長學生的放學時間。這倒不是學校不急于搞題海戰(zhàn)術，而是校方相信家長和學生會在私下上輔導班。“我們的孩子會自覺地卷起來的。”

有一次，吳思雨的學生聽說同學上了一個非常厲害的補課班，回家告訴家長，“我要上一個更厲害的。”叫?？炻嗪?，“無痕拔尖”悄悄卷起來了！